□作者 王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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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麦子熟了。上周教小儿背《观刈麦》,便开始为家里的麦子魂牵梦绕。问家人:麦子熟了吗?答曰:还不熟。又过几日再问大姐:开始割麦子了吗?别忘了拍照发我哈。大姐不以为然地说:麦子有啥好拍的。
是啊,当年我可是家里那个最不爱割麦子的人呀!
因为是家里的老小,爸妈格外疼爱我。每到麦收时节,妈妈就捡轻省的活儿让我干——留在家里烧水。天太热,干农活的人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家里的好几个暖水瓶仿佛被施了魔法似的永远都装不满。记忆中从七八岁开始,我就在农忙时被独自留在家中为家人烧水。有时妈妈会从石榴树上撸下一把叶子,让我洗干净了放进烧水的壶里,这样烧出来的水会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大家都喜欢喝。有时妈妈下地匆忙记不起摘石榴叶子,而年幼的我又够不着摘叶,怎么办呢?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将一个苹果放进烧水壶里煮,水开之后将水倒进大盆里凉着,我则吃起了壶里煮熟的苹果,香甜软烂,好像品到了人间美味。家人下地回来后,围坐桌边喝到已放凉的开水,在赞叹它味道独特的同时,也对我的“聪明”创意表示赞赏。这于幼小的我,是多大的满足啊!
渐渐地,留守在家的我,不再满足将家里所有的暖水瓶都灌满开水,我开始尝试着去菜园摘菜:迷豆、茄子、西红柿等,提前洗好等妈妈下地回来炒菜用。再往后,就把摘来的迷豆洗好掰成段儿等妈妈回来炒,直至最后自己忍不住学着妈妈的样子开始炒菜。刚开始又得盯着锅翻炒,又得盯着土灶里的柴火,一通手忙脚乱,迷豆就煳了。无奈只能偷偷倒掉,再重炒一锅。等家人回来看到饭桌上摆好的碗筷和一碗炒好的迷豆,还有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都纷纷夸赞我的能干。
麦场堆满了麦子,就需要有人看场,大人眼里这份轻省活儿自然又非我莫属。其实,我真的不喜欢看场。村里有劳动能力的都下地割麦子去了,场里多是老人,偶尔也有几个像我一样的孩子,但被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得离开自家的麦场,所以只能各自躲进用麦捆子搭成的简易小凉棚里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看场时唯一感到兴奋的,是听到冰棍儿的叫卖声。如果恰巧兜里还有两分钱(当然这种几率微乎其微),那便是最幸福的时刻了。偶尔爸妈为奖励我看场看得好(没到处乱跑),会给我买支一分或两分钱的冰棍吃。那份舌尖上的美好,即使今日忆起都溢满甜蜜的幸福。
有一次我和哥哥一起看场,远处又飘来那迷人的冰棍儿叫卖声。我向哥哥要钱想买冰棍儿,他说:“你要啥?”我说:“两分田(小时候的我口齿不太清,将‘钱’说成‘田’)。”哥哥说:“你只要把‘钱’这个字说对了,我就给你买冰棍儿吃。”于是,在那个酷热的上午,我生生说了好几百个“田”,但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令哥哥满意,只能无望地大哭着听着那冰棍儿叫卖声渐行渐远……多年以后,突然才明白,那天哥哥兜里哪有什么钱啊,他只是想借此纠正我的发音罢了。
我厌倦了看场的无聊,在我的央告下,爸妈终于同意带我下地割麦子去。
没出半天,刚下地的激动就被割麦子的痛苦所代替。五月的太阳当空照耀,火辣辣地炙烤着割麦人的后背,如针的麦芒扎得胳膊又疼又痒,镰刀挥舞久了,手上便磨起了好几个血泡,腰也酸背也痛,抬头喘息,看到的好像永远都是那一大片麦田——无边无际,让人绝望。
我童年对割麦子的痛苦记忆,其实白居易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写尽:
足蒸暑土气,
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
但惜夏日长。
只是那时年少的我还不知道有个叫白居易的人,当然也不知道有这样一首叫做《观刈麦》的诗。我对割麦子的痛苦是有着切身感受的,而白居易作为“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的“观刈麦”者,竟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这份艰辛与苦痛,并“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可见,白居易的同理心极强,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伟大诗人。
正因为对割麦子的痛苦感受之深之切,童年的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学(那时的梦想是上小中专,还不知道有大学呢),不再遭受割麦子这份罪。有次与清华的一个朋友聊起,他说他也是割麦子时发誓长大以后决不要留在农村。每个人读书求学都有各自的梦想,而很多农村孩子的梦想就是这样简单——以后再也不想割麦子了。看来教育无需说太多大道理,最切身的感受往往才是孩子前行的最大动力。
如今我的老家割麦子都已用上了机械,父老乡亲们不用再遭受那份艰辛苦痛。开心之余,我也不由地瞎想:孩子们是不是也少了一份读书求学的动力了呢?
如今久居大都市,别说割麦子,就是连见到麦子都已不太容易,我却开始思念起我家的麦田,牵挂起诸种庄稼,何时播种?何时变绿?何时抽穗?何时收割?多年不事农桑的我,何时竟变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农一样关心起了小麦玉米大豆花生水稻地瓜……
当年再也不想割麦子的心愿已然实现,如今却只想跑进家乡的麦田,挥舞镰刀纵意收割,就让毒辣的太阳肆意照耀吧,就让全身的汗水尽情流淌吧,因为——
我爱这土地
深沉而辽阔……
实习主播/后期:王梦蕊
值班主编: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