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有半棵树产权的一家之主温如风是北斗镇一户普通的农民,可一天晚上,他的树竟被偷了!他本是在查找无果后放弃了寻找,可是好脾气的他不时地受到周围人的讥讽与嘲笑,得知真相后,他踏上了寻找自尊与公义的道路。北斗村虽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可是每天发生的事情何其之多,半棵树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且无法可查证的案件。小镇公务员安北斗便被安排了“观照”温如风的工作。
安北斗是一个有着崇高理想的北斗镇基层公务员,他的爱好是去山间观测星空。尚未被灯光侵染的北斗村,夜晚的星空总是格外清晰。他经常注视着神秘而浩瀚的星空想:“人生能静静欣赏凝望这样的星空,简直是一种生命奢侈。我们到底是在凝望星空,还是星空在凝望我们?我们配被这美轮美奂的星空所凝望吗?”
【资料图】
这就是陈彦近日的长篇小说《星空与半棵树》所讲述的小镇公务员的日常生活。陈彦在接受北京晚报五色土书乡的专访时透露,自己的父亲就是一名乡镇公务员,自己儿时常常跟着父亲走乡串巷,“鸡鸭猪狗断官司”,见过听过许多精彩的故事。这部《星空与半棵树》中出场了“陈编剧”这一人物,就是安北斗和温如风故事的倾听者,也考虑过将这半棵树引发的“大案”写成一部戏。就像小说中“陈编剧”每天要花三百块钱听人讲自己的故事”那样,文学源自生活,正如陈彦在对话末尾所说:“生活是小说家的用武之地。”
《星空与半棵树》 陈彦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家陈彦的作品一直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他创作了数十部戏剧作品,有《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等,三次获“曹禺戏剧文学奖”。他的长篇小说《西京故事》《装台》《主角》《喜剧》亦是广受好评,《主角》荣获“五个一工程”奖、“茅盾文学奖”等多个国家级奖项。
这次,五十多万字的《星空与半棵树》是陈彦历时八年、九易其稿后推出的心血之作,凝聚着他经年累月的生活经验和生命哲学。看过陈彦作品的读者都知道,他熟悉基层生活,善于细针密线地把故事讲得丝丝入扣,引人入胜,这部新作可以看到一位小说家在成熟时期的巨大魅力。
那些大树都有记忆
书乡:北斗镇的基层公务员安北斗是个天文观测爱好者,热爱拿望远镜去山顶仰望星空,半棵树是温如风家被偷走的老树,除了表面意思,在小说故事之外,书名《星空与半棵树》中的“星空”隐喻了什么?“半棵树”又隐喻了什么?
陈彦:星空是现实的,也是有巨大象征意义的。人类对星空的象征隐喻意义阐发了很多,我们一涉及这个词,自然就会带出来它的内涵与外延。我在这部小说中仍是从现实开启的。主人公安北斗在大学时爱好上了天文观测,回到小镇做公务员仍没有放弃。观测星空的浪漫让他获得了爱情,又是这个坚持让他再次收获了婚变的“实锤”。“半棵树”就是我们脚下的一地琐屑,每个人即使再“高大上”,也得拥抱这“半棵树”。一个志在仰望星空的青年,最后始终纠缠在脚下“半棵树”的产权纷扰,以及由此越滚越大的生活雪球里,也正是这个“雪球”,让仰望星空有了价值意义。
书乡:北斗镇镇长南归雁是一位从省里派来的年轻干部,到北斗镇后希望振兴小镇经济,带领全民发展,他上任三个月后的第一个项目是“点亮工程”,小说的结局是这个工程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成绩,您为何要写南归雁这样一位希望有所作为但不断在试错的基层干部?
陈彦:这是一次乡村建设的试错。南归雁主观愿望与现实落点发生了悖谬。也正是这些试错,让南归雁式的干部包括群众都长了见识,一点点在化蝶。人类认识自然走过了数千年甚至数万年的历史,直到今天,也不能说我们就洞悉了自然的秘密,掌握了绝对真理。我们的行动有时看起来是十分荒谬可笑的,但在行动,就有了可能长进的意义。
书乡:您对树很有感情,您的小说中多次写到树,这次也是,温如风与“村霸”孙铁锤的对立,导致了后面一系列跌宕起伏而啼笑皆非的故事,起因还是树被偷。小说里也有交代,并不是温如风一家树被偷,而是家家树都被偷,这些被偷的树都去哪了?小说中给了一个猜测。现实中会有这种家家的树被偷的情况吗?
陈彦:那些年“大树进城运动”可能都有记忆。农村的大树都被买到城里去当“风景”了,本来资源就稀缺的乡村,在这种短期效应中,显得更加荒芜。我小说中的村庄,就遭遇了这种“大树被搜罗一空”的厄运。勤劳善良的温如风,本来已是小康人家,也不在意这半棵树产权的几万块钱,可“村霸”对他的欺侮凌辱,让他走上了无尽头的权利诉求之路。有人甚至把他的“一根筋”当“疯子”看待,“村霸”孙铁锤更是把他当了“刁民”。只有安北斗在慢慢理解他的心底,并悄然踏上了“护佑”之路。
《装台》的顺子友情客串
书乡:温如风这一人物的原型来自您听说的一个上访故事,如果不是因为树被偷及后来遭遇的种种事件,可能就是一个本分种地、有点小手艺的普通农民,是老好人“温存罐”,是不会变成“疯子”、孙铁锤口中污蔑的“刁民”的,您对这个人物怎么看?
陈彦:温如风从一个善良的爱家、爱老婆、爱孩子的靠劳动致富的村民,变为有些狡黠甚至“难缠”的“上访户”,是值得乡村社会治理要综合反思的问题。当雪崩时,那个村庄、那个小宇宙中的每一片雪花其实都有责任。
书乡:我非常喜欢故事里村派出所的所长何首魁这个人物,他有自己的想法且不畏上级压力,坚持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不然就要办成冤假错案;村里人见人烦的“小混混”叫驴帮着警察抓人贩子摔死了,他把自己的警服脱下来给叫驴裹上,“何黑脸”何首魁的独特之处是什么?
陈彦:何首魁是我极力塑造的一个人物,他身上既有接地气的人间烟火一面,也有对法治的极力维护。他认为乡村治理根本是要靠法治,温如风的半棵树丢了,找不到铁一般的证据,他就是不能为“息事宁人”而随便抓人、审人。一些人把温如风由“半棵树”滚大的雪球,看成是他这个派出所所长不作为。他却死坚持,没有证据派出所不能捏造。他说温如风要上访是他个人的事,老温有这个自由,何首魁还特别反对故意夸大“温如风上访事件”的负面意义,他说应该保证温如风利益诉求通道的畅通。至于破案,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最终,当何首魁完全掌握了“村霸”孙铁锤的一系列罪证后,在万不得已时,为保护受害者,又是他开枪击毙了他心中的“恶之花”。何首魁对为追逃犯而死去的“一身毛病”的叫驴的态度,正是何首魁作为人的巨大丰富性的一个侧面。
书乡:小说中有很多出场不多的配角也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友情客串的灯光助理“顺子”,就是此前因《装台》出名的刁顺子,这是否是您有意设计的一个小彩蛋?
陈彦:在我的五部长篇小说中,人物都有互文。《装台》里的刁顺子先后在《主角》《喜剧》中出现过。《星空与半棵树》里《西京故事》《主角》《装台》《喜剧》的人物都有互见。我希望自己现在与未来的长篇创作中,能对不同的生活面有一种总体性概括,而这些人物也力争有新的成长。
生活是小说家的用武之地
书乡:北斗镇希望发展旅游业,于是有了农家乐、民宿、实景演出等“爆款”旅游项目,有一些地方实现了成功,也有很多是一地鸡毛;更多的是我们看到很多有地方特色的乡镇反而搞得千篇一律了,到处都是大同小异的美食街、人造的古镇等等。小说里北斗镇就经历了其中的种种探索和尝试。您如何看待当下乡村热衷发展旅游的现象?
陈彦:这是一个大题目,小说家开不出政治家和实践家的药方。我们只是在别人的实践中去发现人的思维模式与运动规律。都想把自己那个地方搞成旅游“爆款”,搞成“天下黄河一壶收”的“壶口”,难度显而易见,失败也是大概率的事。我们不能用太多的“获得巨大成功”的“成功学”作为每一项建设的支撑点。“因地制宜”“量力而行”永远是人类获取成功的最宝贵经验。“特色”这个词非常好,根据自己的状况,做些你有我没有的事,慢慢来,慢慢积累,可能是最终“出圈”的关键。一拳头要砸出鼻血来的事还是少干为妙。
书乡:县委书记武东风因为喜欢竹子,栽在了收了孙铁锤一幅郑板桥的《墨竹图》真迹上,这样的干部官员不少,武东风一开始也是想要好好干一番事业造福百姓的,家中也有各种祖训,但后来因为自己的爱好,一步步走进深渊,但他最后幡然醒悟,自首并承担了责任。我们在新闻报道中也看到过这样的案例,您希望通过武东风的故事表达什么呢?
陈彦:我觉得武东风有巨大的警示作用。其本质并不是一个贪腐成性的人,最后又在围猎与“个人爱好的死穴”中陷落。我希望人性的书写具有较大的张力与丰富性,简单化、脸谱化的塑造,或让这些人越来越不真实,从而让这种“类型化人物”全面降维人的辨识度与判断力。武东风是个人,有他优秀的一面,也有他难以跨越与挣脱的死穴,而这个难以跨越与挣脱的死穴,正映照出他仰望星空的缺失,最终还是一跟头栽在“半棵树”附近。
书乡:书中一个很有风骨的人物——乡村教师草泽明,您在后记中写他的原型是您童年一位要求学生们数星星的老师,他也代表了一类有原则有理想有坚持但在现实中怀才不遇的人,安北斗也是因为工作导致妻子离开了他,但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和坚持。草泽明象征着什么?这样的人多吗?
陈彦:草泽明是一个乡贤。我的几部小说中有几个类似的人物出现,当然,都有不同的生活与思考面相。我过去生活的乡村,一定是有大事小情都要请他们出面打理的,他们代表着乡村的头绪、秩序、公理与规矩。而这些人一般是有点文化的,有一定道德规范的,说话就能算数。后来是村里谁有钱谁说了算,草泽明自然就靠边站了。但他毕竟心中还是有着一些生存的大尺度的,因此,在村里特别大的事情上,还是舍我其谁地站出来了。乡村社会治理,是有很多人在那里处理着鸡鸭猪牛、房界、地畔子这些具体的事,才见和谐共生。我小时候跟随身为乡镇公务员的父亲走过五个乡镇,经常看到的就是为鸡鸭猪狗断官司,那是很具体的,有时打得头破血流,处理完,得让他们一个从前门走,一个从后门走,你无法找到绝对的真理,那就是生活,那就是小说家的用武之地。
(原标题:“我们的行动有时看起来是十分荒谬可笑的,但在行动,就有了可能长进的意义。”乡镇公务员的百味日常)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陈梦溪
流程编辑:u032
版权声明:文本版权归京报集团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改编。